你是光（五·下）
深夜的病房里，慕雪坐在床边。她阖着眼，一手抵着额角，两道秀气的眉间凝聚起明显的褶皱，指间缓缓在太阳穴处揉动着。
脑中思绪烦乱如麻。不久前曹岩对她说的那些话，更是如魔咒般一遍遍在脑海中回荡，搅得她心脏抽痛，眼角发烫。
她不禁抬眸看了一眼眼前那仍陷于昏迷之中的人。
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叶桉远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几小时前护士给他扎输液针的时候慕雪就站在一旁，当那一截苍白瘦硬的腕骨突兀地撞入她的视线时，她只觉得双目刺痛无比。
唯独肚子那里长了不少。
此刻，薄被下那一团圆润的弧度很有存在感地隆着，甚至会不时作动一两下，让那失去意识的人在昏迷中也不禁微微蹙起眉来。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慕雪忽然就想起了年幼时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故事：传说有一位女子爱上了一个青年，可不知为何，她的情人从来只趁夜色漆黑时与她幽会，天不亮便要匆匆离去。女子觉得奇怪，有天夜里，她趁男子睡着，偷偷拉开了幔帐，想借着月色仔细瞧瞧自己心上人的容颜。可方看清青年俊秀的面容，便见他的皮肤变得一点点透明，渐渐在她眼前一丝一缕地消失了。原来青年是山里的妖精，见不得光，他的心上人得以看清他的容颜之日，便是他的死期来临之时。
此时此刻，月色透过窗外的树影，片片零落地落进屋内，昏暗与明净的光线一同铺洒在那人单薄的身躯上，让慕雪不由得微微心悸起来。
她觉得，叶桉远似乎与那青年一样，马上就要化在月光里了。
她眼眶通红，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因用力攥着，指甲已在掌心留下了道道红痕。
***
五天后。
“慕雪。”
听到身后人唤她，慕雪一声不吭，甚至连头都不回一下，继续自顾自地忙着手上的活儿——她利落地拧开保温桶的桶盖，把里面的粥倒进了准备好的碗里。
“慕雪，”身后的人得不到她的回应，只好又喊了一次，劝道，“回去上班吧。”
慕雪恍若未闻，拿勺子尝了一口温度，又换了把勺子放进碗里，把碗捧到了那人眼前。
叶桉远微微蹙眉看着她，满脸皆是无可奈何。
他没伸手接，她便很有耐心地捧着碗，眼神平静无比地与他对峙。
半晌，叶桉远总算败下阵来，妥协一般道：“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再吃。”
慕雪也不强迫他，便拿来保温桶的盖子将碗盖上，防止热气散了。
见她忙完，叶桉远刚要再度开口说些什么，曹岩便推门走了进来，对慕雪说道：“他的检查结果好像出来了，麻烦你去取一下报告吧，在五楼。”
末了，曹岩又添了一句：“要是结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午就可以办出院了。”
慕雪点了点头，对曹岩道：“那我下午开车来。”说罢，不待叶桉远开口阻拦，她便已拿了包走了出去。
病房内只剩他们二人，叶桉远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还不搭理你？”曹岩问。
“嗯。”叶桉远阖眼揉按着额角，看起来很是头疼的样子。
他甫一醒来，还没来得及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慕雪感到意外，便隐隐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他对她说自己没事了，让她回家休息，回去工作，她却一直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一言不发，每天照旧准时往医院跑。除了装聋作哑，她倒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眼中却似乎多了些不容动摇的倔强和坚持，让叶桉远实在是束手无策。
“你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说出院的事？”叶桉远拿慕雪没办法，便只好迁怒到一旁的曹岩身上。
“怪我咯？”曹岩一边耸肩一边拉开了叶桉远身上的薄被，摸了一会儿他的胎腹，收回手点点头道：“恢复的还可以。”
给叶桉远盖好被子，他又瞥了一眼叶桉远，不由笑道：“那小姑娘真是把你养得挺好的，脸色看着好多了。”
叶桉远面色不善地给了他一记眼刀，片刻沉默后，才又伸手指了指在病房角落处充电的手机：“帮我拿一下。”
“干嘛？”
“给小田打电话。”
“给他打干嘛？”
“出院。”
“刚刚那小姑娘不是说……”
“曹岩。”叶桉远眸色沉沉地看他，让曹岩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曹岩识趣地闭嘴，绕到病房那端拔了手机回来扔给叶桉远：“随便你。”说罢便转身要走。
只是方走出去两步，他又转了身，似是思索了一番，开口说道：“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给人家一个机会。”
见对方没反应，他又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指了指叶桉远的胸口，道：“你可以选择把那儿的门关上，但是人家自己把门撬开进来了，那不也是人家的本事吗？”
叶桉远连头都不抬一下，修长的手指在手机电话簿里寻找着小田的电话，声音漠然地回了一句：“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哦？”曹岩计谋得逞似的一笑，“这么说，你承认她已经进来了？”
“而且……”不待他反应，曹岩又挑了挑眉，把手插进了白大褂的兜里，说着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你自己先开了条门缝，把人家放进来的吧？”
叶桉远划着手机屏幕的动作蓦地一顿，再抬头时，曹岩已迈着方步悠哉悠哉地出去了。
他再度低头，手指在那串号码上悬了许久，却终究未能按下拨号键。
与自己无声地对峙了一番后，他妥协般的将手机放至一旁，揭开保温桶的盖子，将那碗粥端了起来。熬得熟烂的红豆混杂着软糯的紫米，仍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光是端着碗，就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至掌心。
叶桉远舀了一勺粥送进口中。如他所想，入口滑软，清香四溢。
空空如也的胃瞬间被温暖包围，一时酸酸涨涨，不知为何，就连胸口也跟着酥麻起来。
仿佛，真的有人轻轻推开了那里的门，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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