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憾（十五·上）
朝露玲珑，晨光熹微，在一片寂静之中，楚昱从睡梦中悠悠醒来。
入目便是近在咫尺的一张睡颜——季冉枕着他的手臂，在睡梦中不自觉地微微张嘴。似是感受到了晨间朝阳未至的寒意，她无意识地往身旁的热源方向蹭了蹭，滚烫的吐纳直剌剌地泼在了楚昱的颈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己身边多了个人，却反倒比以往睡得更安稳了些。就连腹中那位折磨起他来精力非凡的小祖宗都跟着安静了不少。
但一旁的季冉却似乎并非如此。
都说一个人睡着时的神情最能暴露其心底的状态。此刻，她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秀气的两道眉陡然蹙了起来。楚昱伸手想替她拢紧被子，季冉却仿佛在梦中躲着什么一样，整个人敏感非常，她被突如其来的外界动静吓得微微一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身体也蜷了起来——变成了明显的防御性姿势。
不过，她并没有就此醒过来。
楚昱方伸出去了一半的手就那么僵住了，半晌才被他收回锦被上。
他定定注视了季冉片刻，视线再度落回到自己身前隆起的圆润之上。尽管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多想，却仍有蒙着重重阴影的思绪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挤进脑海。楚昱眸光似有墨浸，万千思绪皆洇染其中，几经浮沉之后，终于化作一片不带有一丝光亮的混沌黑夜。
当长久的期待终于变成现实，他却不敢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渴望，甚至没有勇气去相信那些过分动听的话语的真实性。
一刻钟过后，季冉才从睡眼惺忪的从梦中醒来。
她恍恍惚惚地转头，看到楚昱仍躺在自己身旁，顿觉安心不少。于是她换成正对他的方向，放松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你醒得好早。”
楚昱并没应声，也不转头去看她，兀自维持着端正得有些僵硬的平躺姿势。
过了许久，久到困意未褪的季冉险些又要昏睡过去，她才听到楚昱蓦然沉沉开口，唤了声她的名字。
“嗯？”冷不防地被他这样一喊，季冉莫名被勾起了些儿时闯祸后远远听见父亲怒吼自己大名时的紧张感，霎时清醒了不少。
“我有话想对你说。”
此话一出，季冉那没来由的紧张愈发加深，忙问道：“什么？”
她总算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那股滞塞感，其源头不是别处，正是躺在她身边的那人。季冉一边等着他的下文，一边偷偷观察他的脸色。只见他敛容垂眸，面色甚至有几分黯然，神情全然不像昨晚安慰她时那般温柔。
正当季冉心里打鼓摸不着头脑时，便听他说道：“昨晚，你说的那些话，我很感激，只是……”
他轻抚上胎腹，声音里的温度也开始丝丝点点地抽离：“从始至终，帮你解毒……包括留下这个孩子，都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你不必……强迫自己。”
屋里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弦，此刻正绷得极紧，把四下都绷成了一片沉寂。
季冉死死盯着楚昱的侧脸，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嗯。”
看着眼前这个仍兀自沉着面容躲避着她的视线的男人，季冉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以往便曾听人说过：怀孕之人受身体状况的影响，极易胡思乱量，性情更是阴晴不定。此番，她算是彻彻底底地见识到了。
“人家说，生孩子会教人变傻，我一直都当是产后才会有的事，想不到，你现在记性就已经退化到这地步了。昨晚的事，竟是今早就已记不得……”季冉边说边撑坐了起来，俯视着楚昱的面容，忽然轻轻一笑，幽幽道，“不过无碍，你忘记了，我再提醒你就是。”
言毕，她俯身下来，吻住了楚昱仍血色淡淡的薄唇。
“啪嗒”，弦断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
季冉虽然拿出了几分气魄，却到底自己也不曾有过亲吻的经验，只微微厮磨了一番便停了下来。她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便觉自己的两颊滚烫得像要烧起来一样，只是还没来得及害臊，便见楚昱正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从耳根到脖颈俱已红尽了。
见他这样，季冉强自按下嘴角的笑意，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正色道：“我昨晚说的是，‘我爱慕你’。”
说罢，她将手贴上了楚昱的孕腹，虽隔着锦被，仍能感觉到其间在隐隐作动。
“这个孩子，于我而言，是意外之喜，我不是因为它，或是什么别的，才对你说那些话。”
季冉微垂眼眸，颊间嫣红褪去，化作一层淡淡的粉，愈发显出少女的情怯来。
“我是因为爱慕你，倾心于你，钟情于你，才想要和你做真的夫妻的。”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令楚昱眸光一颤，浑身上下都僵硬起来，眼角甚至渗出了一丝红。比起昨晚她汹涌的眼泪，此刻她毫不掩饰的直白倒教他更为手足无措。
季冉见他如此，心底愈发不是滋味起来。其实昨晚，她原本是打算质问他究竟是否于自己有意的，但话到嘴边，她却还是临时决定直接表露自己的心意，那便是因为她不愿让楚昱误会自己是因愧疚才说出此言。谁承想，他还是误解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从未给过回应，他才会不敢相信吧。
前世，今生，光是想想他是如何说服了自己不再抱有希望，季冉的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见她神色不对，楚昱不禁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季冉低着头，不愿让他再见到自己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便岔开话题故意说道，“我是不是会错意了？你若是真的不愿与我做夫妻，我们再如之前那般也可……”
楚昱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没有。”
“什么没有？”
“你没有……会错意。”
“真的？那……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我兴趣不大？”
“我没有……”
“那……何以证明呢？”
“……”
季冉跪坐在楚昱身旁，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被自己撩扯得无可奈何，忍不住再次煽风点火道：“你看，你拿不出证据，我就知道，你分明就是嫌弃我……啊——”
这一次，季冉引火烧身。楚昱一把将她拽了过来，精准无误地吻住了那两片没理也不饶人的唇瓣。
“这样……能证明吗？”纠缠之间，楚昱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气息不稳地低声问她。
“……勉强算吧。”季冉含糊地应了一声，再度依依不舍地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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